旧男友是新朋友

旧男友是新朋友

“你下班了吗?我在西门口。”

快下班的时候,崔仁收到陆铭的消息。他正在南京出差,负责审计一家涉嫌漏税的公司。

“我在南京呢,出差,怎么了?”

“刚好在你单位附近,本来想找你一起吃晚饭的。”

“下次吧,等我回来。”

“好。”

崔仁还想再说几句,连轴转了快24小时,这算是难得的放空时间。可身边的同事在催,他想了想,没有回复了。

陆铭正沿着河边往地铁站走。今天是小满节气,甬城刚下过一场急雨。应该是被雨洗过,身边的一切都盛大极了。头顶高大的枫杨密密麻麻挤成一团,墨玉一样。脚边一路的迎春已过花期,长长的枝条精疲力尽,直直坠入河中。河面上生着大丛的美人蕉,红的黄的,被水汽滋润得娇艳欲滴。他低着头,看着屏幕上闪烁的“对方正在输入中”,反复几次,终于不动了。

陆铭关掉手机,跟随人潮过街,步入地铁站的下沉扶梯。

两年前的五月,大约也是这个时候,陆铭和两个同事驱车去横溪的无人村徒步。山路蜿蜒,路过一座废弃水库,一汪墨玉色池水上方,伸出几棵楝树。那楝花开得又细又密,像是一团罩在水上的蠓。

村子已经完全废弃了,家家朱扉紧掩,户户野草闲生。他们顺着小溪向上,穿过一片无人看顾的鸡爪槭,然后在前面碰上了崔仁。他一个人双脚悬空坐在路沿上,从溪水边长起来的樱桃树上揪樱桃吃。那棵樱桃树不大,满树却缀满了晶莹的果子,像是将琥珀和胭脂牵在一起,好看极了。看见陆铭他们过来,他马上跳起来,放开了攀扯在手中的枝子。

“这可以吃吗?”陆铭他们小心地问。

“不知道哎,村子里没有人,应该是可以的吧。”

几人将这棵树围住,开始大快朵颐。大约是野生的缘故,樱桃果味浓郁,风味十足,只是酸味比较显明。陆铭吃了几口就打住了。

吃完樱桃,大家索性结伴同游,再往前几百米,小径和溪涧分道,他们右拐入山。刚进山,眼前就是一片竹林。夏天的山好像在跳舞。再往上,小路已渐不可闻,他们沿着草地中兀出的泥线前进,直至半山一片林地的空隙。

他们决意在此地修整,即便是五月天气,这样一趟上来,还是热得不行。崔仁在一旁的林子里找到好几丛刺藨。他一边吃一边摘了,放在垫了桐叶的帽子里。陆铭几人学他的样子摘了不少。几人吃了个饱,就此折返了。

等到他们再回到竹林,已是一小时后了。陆铭一直对满地的笋子心痒难耐,提议去挖几棵。其余两人没什么意思,只有崔仁一拍即合。

“其实我本来就是想着来挖两棵笋的”,崔仁突然说,“不过看到你们来了,没好意思提。”

“没关系吧,应该都没人要了。”陆铭指着一旁的牌子说。

那是用两块木板订成的简陋牌子,上面墨水写着,“偷挖笋者罚款200元”,已经被雨水洗得淡不可闻,顶端系着的红色布条也褪色了。这林间大大小小的牌子不下十个,只是风吹日晒,原本警告的意味已如村子一般,彻底被抛弃了。

两人一面说笑一面找笋,实在是时节太晚,来回几趟,也只有四五根入眼的。最后崔仁拿了两根,剩下的两人一起分掉了。

回去路上,山里下起小雨来。陆铭靠着车窗,百无聊赖地看着腾起的白色烟岚。

“这是你的帽子吗?”后座的女孩子忽然递过来一顶帽子。

那不是陆铭的帽子,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帽子去哪里了。他想了想,帽子拿错了,这应该是崔仁的。还好两车隔得不远,慢慢开过去就是了。

陆铭的视线开始由两边的山转向前方的尾灯。崔仁开得不急不徐,顺利破开雨和烟岚,绕过了每个凹陷。他们跟着他,很安心,只是每个转角,他们都会丢失前方白色的车身。终于,在下山后的第一个小卖店,他们看到了崔仁停下的车。

陆铭抓着帽子跑了过去。两人就这样交换了微信。

陆铭真的没想太多,他们加完微信,互道完姓名,大概有小半个月没说话。还是崔仁主动发了消息,约着去栖霞坑徒步。两人这才见上了面。

后来说起这件事,陆铭笑说根本没有徒步。他们就沿着小溪往上,走了不到三公里就开始休息,聊了聊天,说了点该说的事,折返了。之后就坐在村口的一家民宿喝咖啡。崔仁辩称本来也不是为了徒步,就是想看看你,到底是什么货色。陆铭佯怒。

两人开始频繁接触起来。和大多数人一样,他们当然也有热恋期。吃饭、电影、约会、出游。更多时候,他们都是去山中徒步,穿林越树,或许也留下过动人的情话。有时候天突然落雨,两人依偎在树下多时,直到寒烟翠树,渐渐将他们笼罩。

关系确立一段时间后,他们开始想同居的事。相对于崔仁,陆铭的感觉一直很稳定。这样的人,搬到一起也没什么不好。之前他和室友同住,崔仁则租住在一个酒店公寓,算是个小套,一个人住绰绰有余。两人每每约会完毕,都回崔仁处昏天暗地。

不过日子久了,势必要生出些私心来。陆铭一直想做饭,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,这是他对二人世界的全部幻想。崔仁也想要常常和陆铭在一起,决定搬到一起之前,他笑着对陆铭说自己可是一个爱做家务的人,以后陆铭做饭,他要负责洗碗和收拾的。

两人就这样搬到了一起。

他们早上一起出门,晚上一起做饭,日子一过,竟也让陆铭生出些天长地久的错觉来。下了地铁步行七分钟,就能到小区北门。陆铭习惯在楼下买一桶可乐,右拐一下,路过两从极大的紫叶李,抬头就能看见五楼厨房的灯光。

有时候陆铭觉得那不是一束光,那是一条用糖浆炼成的红线。甜蜜又粘稠,时常让人发腻,明明极易挣脱,但又懒得挣脱,只好任由自己裹上这幸福得红到透亮的糖色。

崔仁还是老样子,休息日的时候,他时常心血来潮地大扫除,厨房的厨具家电悉数清出。一上午,整个厨房沸反盈天。经他之手,的确窗明几净,连带着抽油机都宛如簇新。但热血一过,就好似玩够玩具的猫咪,移出来的东西总没人送归原位。客厅桌上堆满了碗筷杂物,像烂到极致的列兵。

时间一长,之前陆铭觉得贴心的举动,也开始麻烦起来。崔仁做饭往往随性非常,三菜一汤下来,水槽里的土豆皮、地板上的辣椒籽,外加厚厚的锅底……陆铭索性不让崔仁做饭了,只说让他好好洗碗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洗碗也成了他的工作。

陆铭也不是没有过沟通,一说起这些事,崔仁当下总是保证痛改前非,可自新一周已算幸运,大多时候三五日过去,一切照旧。

有时陆铭也安慰自己。崔仁一切都很好,自己也很喜欢。可就是“衣服掉在地上从来不捡”、“白色T恤就是不记得和其他颜色分开”、“碗留到明天再刷也没关系吧”这样的小事,一下一下的把这红绳上的糖浆洗掉不少。定睛一看,这绳子经过浸泡和磨损,边缘竟也晕染开了。

陆铭第一次想要爆发是在一次出差回来后。尽管崔仁提前在电话那头求饶,说家里的碗没有洗,但陆铭周二到家,周日晚上两人吃过的菜仍摆在餐桌上。天气渐热,推开门的一刹那,陆铭立刻退了回去。

太臭了。

陆铭深吸几口气,走进去先开窗通风。熬好的鸡汤现已变得粘稠,青菜已黑到难以辨认。陆铭不顾舟车劳顿,先清理桌子,随后下楼扔了两趟垃圾。回来面对如山的水槽,一边洗碗,一边气到耳鸣。

晚上十点,陆铭被跳上床的猫咪弄醒。走出来,崔仁正在拆外卖。

“你醒了吗?我刚想去叫你。”崔仁仍是一副乐天派。“我叫了小龙虾,快来。”

“我不想吃,头有点痛。”

“怎么了?出去好几天,回来见到我态度这么差?”崔仁半是认真半是撒娇。”你看,我还给你点了这家的炒饭呢。”

陆铭看着眼前这碗小小的炒饭,不过10块钱,鸡蛋太少,酱油成色还可以,没有放奇怪的榨菜,却另外加了一小把香菜。

这应该是崔仁特意叮嘱过的。

想说的话像一个喷嚏,被他忍了下去。难受,却并不影响呼吸。饭后他和崔仁说今日回家的见闻,崔仁一脸真诚地道歉,顺便把他扑倒在沙发上。一切就此消弭。

之后林林总总,解法永远相同。

分手前最后一次争执也是无声无息。陆铭晚上要工作,两人商量好由崔仁做饭。陆铭先到家,随后先洗了碗,煮了饭。崔仁后脚进来,带了菜和快递。那是一个给猫咪剪毛的工具。崔仁喜不自胜,将做饭抛到一边,一心一意给猫推起毛来。陆铭叫了几次。等到陆铭扔下工作,将饭做完,崔仁才开始收拾一地的猫毛。

陆铭一边跟吃饭,一边计划等下去住哪里。当晚,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,住进了一个同事的家里。

两年零三个月,两人就这么分开了。

陆铭觉得他们算是和平分手。之后因为工作的关系,陆铭还是在附近找了房子。过了一段时间,两人又开始互相串起门来。他们后来开玩笑,不在一起,关系反而好了起来。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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